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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鏟雪也有性別歧視?

第一部
日常生活 第一章 鏟雪也有性別歧視?

一切都始於一個玩笑。2011年,由於瑞典發起性別平等運動,卡爾斯庫加鎮(Karlskoga)的官員不得不以性別角度重新評估所有政策。當一條又一條的政策接受嚴格檢視,其中一位不幸的官員打趣道,至少那些「強調性別的人」不會去管鏟雪這件事。可惜的是,他的發言反倒讓那些「強調性別的人」開始思考:鏟雪是否也有性別歧視?

與此同時,卡爾斯庫加鎮的鏟雪人員就像大部分的行政部門一樣,會優先清除主要幹道上的積雪,人行道和自行車道上的雪則是最後才處理。然而,這種優先順序影響男女的程度大不相同,因為男性與女性的交通方式不同。

雖然我們沒有各國依照性別分析的長期資料,但現有的性別資料分析清楚顯示,女性採取步行和使用大眾交通工具的頻率遠高於男性。註104法國大眾運輸的使用者中,超過2/3的乘客是女性;美國費城與芝加哥的數據分別是64%註105和62%註106。同時,世界各地的男性通常以開車代步註107;一個擁有1輛私家車的家庭,最常用車的人通常也是男性註108──就連號稱女性烏托邦的瑞典也是如此。註109

男女之別並不止於交通方式,男女移動的原因也大不相同。男人的用路模式通常比較單純:每天出門上班,來回通勤進出市中心。相比之下,女性的用路模式複雜多了。世界上,75%未支薪的照護工作由女性負責,連帶影響了她們的用路需求。比方說,女性常見的外出動線包括先送孩子去上學,再去上班;接送年老親戚去看醫生,在回家的路上轉去買菜。這稱為「連鎖路線」(trip-chaining),由數項短程且彼此影響的路線組成。世界各地的女性出門時,經常都採連鎖路線。

倫敦女性帶孩子去學校的機率是男性的3倍註110,進行連鎖路線的機率比男性高25%註111;要是家中有一個孩子年齡超過9歲,這個機率就會增為39%。不只是英國,歐洲各地的男女數據都一樣懸殊;雙薪家庭中,女性在通勤路上接送孩子的機率是男性的2倍。要是家有年幼孩童,這項數據更加鮮明:有一名5歲以下孩子的職業婦女,其連鎖路線會增加54%;然而處於同樣情境的男性,其連鎖路線只會增加19%。註112

男女用路的差異指出,卡爾斯庫加鎮看似無性別之分的鏟雪先後順序,事實上完全不符合性別平等原則。因此地方議員改變了鏟雪順序,優先為行人和大眾運輸使用者考量。他們思考過後表示,這麼做絲毫不會增加鎮上的財務負擔,而且在深達3英寸的積雪中開車,遠比在積雪深達3英寸的人行道上推娃娃車(或推輪椅、騎單車)容易。

當時他們並沒有意識到,這樣的改變事實上還會替他們節省開支。瑞典北部自1985年起搜集被送到醫院的傷患資料,而這些傷患絕大多數都是行人;道路溼滑或結冰時,行人受傷的機率是汽車駕駛的3倍註113;所有道路意外的傷患中,行人就占了一半註114。而在這些受傷的行人中,大多數是女性。分析瑞典城市於莫歐(Umeå)地區的行人傷患案例可發現,其中79%在冬天受傷,而在單人意外中(也就是沒有涉及他人的事故),多達69%的傷患是女性。2/3的受傷行人是在結冰或有雪的路面上滑倒、摔跤,48%傷患的傷勢為中度到嚴重,最常見的是骨折和脫臼。在這些數據中,女性的傷勢通常也比較嚴重。

斯堪尼郡(Skåne County)的一項5年研究也呈現類似趨勢,且進一步發現受傷不但會增加醫療支出,也會造成生產力低下。註115整個冬季,行人跌倒所耗費的資源約莫為3,600萬克朗(相當於1.08億台幣)。然而,這樣的估計值十分保守:許多受傷的行人前往的醫院,不一定會把資料提交給國家交通意外資料庫;有些人前往私人診所;有些人選擇在家療傷。因此,醫療體系和生產力所受的實質影響可能更大。

就算這項估計值可能過於保守,但行人因結冰路面受傷的成本,是冬天道路維護成本的2倍。靠近斯德哥爾摩的索爾納市(Solna),這項費用則是3倍,其他研究結果顯示更懸殊的差距。註116不管實際數據為何,避免行人受傷,鏟雪時優先保障人行道的安全,顯然是對經濟有利的選擇。

2016年,一場意外讓鏟雪事件畫下句點。斯德哥爾摩的性別平等鏟雪計畫未能成功執行,另類右派在部落格上大肆慶祝。註117這是因為當年的降雪量遠遠超過往年,道路和人行道都積滿了雪,以致通勤上班族全都出不了門,上不了班。當右翼評論家急著慶祝女性政策推行起來問題重重,他們全都忘了卡爾斯庫加鎮已成功推行性別平等鏟雪政策3年之久。

而且右翼提出的觀點都不符實情。資訊網站「熱街」(Heat Street)宣稱,這項政策失敗的原因之一,是「需要前往醫院診療的傷患人數激升」註118──然而他們卻忽略了「激升」的是行人傷患數註119,2016年政策未能成功執行的問題,不在於把行人列為優先,而是鏟雪進度的效率不張。汽車駕駛人的確因此頗為困擾,然而超乎尋常的降雪量也波及其他用路人,不只是駕駛人而已。

隔年冬天的狀況大為進步:當我與斯德哥爾摩交通部委員丹尼爾.海登(Daniel Helldén)註120見面時,他告訴我長達200公里的單車、行人並行道,現在都以特殊工具鏟雪,讓它們在冬天雪季時也「像夏天時一樣平坦」,而道路意外也減少了一半,「成效十分顯著」。

卡爾斯庫加鎮原本的鏟雪順序,並不是刻意犧牲女性,專為男人謀福利。就像本書提到的許多例子,它是性別資料缺口造成的後果──在這個例子中,則是決策觀點出現缺口。原本安排鏟雪順序的是男人(大半政策都由男人決定),他們只熟悉自己的通勤模式,於是依照自己的需求定下優先順序。他們無意排除女性需求,他們只是沒有想到她們。他們沒有意識到,女性的需求可能與自己不同。會發生這樣的資料缺口,正是因為女性沒有參與規劃過程。

馬德里理工大學的城市規劃教授伊奈絲.桑切斯.德.瑪德里亞加(Inés Sánchez de Madariaga)告訴我,這是交通規劃中頻繁出現的問題。她解釋,「與交通相關的職位,大多都掌握在男性手中。」在西班牙,「不管是官職或技術職,各部會中就屬交通部的女性成員最少。那些男性仰賴的親身經驗,造成了政策偏頗的設計。」

整體而言,工程師多半只關心「和就業相關的移動」。固定工時造成交通巔峰時段,規劃者必須了解基礎建設所能承載的最大值。「基於技術上的理由,的確必須依巔峰時段來設計基礎建設,」伊奈絲承認。儘管如此,但這無法解釋為何女性的需求遭到忽視──女性的移動模式並不完全符合巔峰時段,因此「不會影響交通規劃的最大承載量」。

從許多研究都能看出,人們比較重視以男性為主的移動模式。聯合國婦女地位委員會發現運輸規劃有「男性偏誤」,而且「結構性的忽略性別平權」。註1212014年,歐盟的大眾運輸系統民眾滿意度調查報告中,儘管譴責歐洲各國的大眾運輸疏於考量婦女需求,卻仍把男性用路模式視為「標準」。註122有些常見的規劃用語更令人憤怒,比如「強制性移動」(compulsory mobility)一詞;伊奈絲解釋,這一詞常用來概括「所有基於職業與教育需求」的移動。註123好似因照護而產生的移動絲毫沒有強制性,只是業餘人士的「私人時間」(me time),可隨意被犧牲。

政府的支出優先順序也有一樣的性別偏誤。《新政治家》雜誌(New Statesman)的政治線記者史蒂芬.布許(Stephen Bush)於2017年7月寫了篇文章,指出雖然保守黨政府不斷宣稱要緊縮預算,但過去兩任財政大臣都在道路建設項目上格外開恩,耗費驚人巨資。註124英國的道路基礎建設並未不敷使用,而民眾生活水準正在下降,政府本該更明智的分配預算,但不知為何,不同時期的兩位大臣都認為花錢整修道路是最佳選擇。相比之下,到了2014年已經有多達7成的市政府減少公車預算(而公車是女性最常使用的交通工具),單單在2013年就縮減了1,900萬英鎊,且公車票價年年上漲。註125

這麼做的不只有英國政治家。2007年有份報告指出,世界銀行73%的交通資金被花在道路和高速公路上,大多數用來建設鄉間或城際道路網。註126某些情況下,道路的確是正確的投資選擇,但那些道路通往何處呢?道路方向的決定並未顧及兩性平等。另一份世界銀行報告提及非洲國家賴索托(Lesotho)一座村莊,因建造新路而發生爭執,證明以性別分析為基礎的資料對城鎮發展計畫十分重要。女性希望新道路通往一座「提供各種基本服務,且離本鎮最近的市鎮」;男性則希望路朝向另一頭,通往「讓他們得以輕鬆騎馬前往的更大城鎮和市集」。註127

許多交通調查刻意遺漏短程步行和其他「不使用引擎」的移動方式,進一步加深交通資料的性別缺口。註128伊奈絲表示,「制定基礎建設政策時,這些資料常被視為不相關」。女性以雙腳步行的距離和時間通常比男性長(其中部分原因是她們身負照護責任;另一個原因則是女性通常比較貧困),邊緣化不使用引擎的移動方式,對女性的影響當然比較顯著。忽略短程步行,也讓連鎖路線的資料缺口更形嚴重,因為連鎖路線中常出現至少一段的步行路程。簡而言之,把短程步行視為無關於基礎建設的假設,簡直就像在說女性與基礎建設政策無關。

女性當然與基礎建設密不可分。男人通常是獨自行動,但女人移動時卻有很多額外負擔──她們可能剛買了家用品,推著嬰兒車,陪伴她們負責照顧的孩童或年老家屬。註1292015年的倫敦交通調查報告發現,「經過一段步行後,女性對街道和人行道的滿意度很可能遠低於男性」,這恐怕正反應了女性不只比男性更常步行,而且女性推嬰兒車的機率更高,因此不夠完善的人行道對她們的影響也更為明顯。註130伊奈絲分析,人行道崎嶇不平、狹窄、有裂縫,上面又滿是擋路的街道設施,而在許多交通樞紐地帶,還有各種狹窄陡峭的階梯,這對推娃娃車的人來說簡直「寸步難行」,足以把步行時間延長4倍之多。「那些帶幼兒的年輕婦女該怎麼辦呢?」

重視汽車多於行人並非難以避免的現象。在維也納,多達60%的移動由雙腳完成,大部分歸因於市政府規劃交通時,十分重視性別之分。自1990年代開始,維也納的性別都市規劃要角伊娃.凱亞(Eva Kail)搜集行人數據並推動下列革新:改善行人穿越道的位置和標示(新增了40處行人穿越道);翻新階梯,同時增設為娃娃車和單車設計的斜坡;加寬人行道,總共加寬了1,000公尺;在行人通道增設路燈。註131

巴塞隆納市長阿妲.科勞(Ada Colau)以同樣的決心,把城市還給行人,創造了所謂的「超級街區」(superilles)。超級街區是一個方形區域,只容許當地人通行,車輛限速很低,行人和汽車享有一樣的優先權。另一個例子則是倫敦於2016年推行的公車「轉乘優惠方案」,這也是不需要花多大經費就能推行的政策,讓女性的移動更加便利。註132在此之前,一旦換搭公車就得再付一次全票,但新的方案讓乘客1小時內,能以一段全票搭乘2次公車。過去的計費系統對女性最為不利,而此次革新最大的受益者也是婦女。除了女性的連鎖行程機率高於男性之外,搭乘公車的乘客也是女性較多(57%),其中主要原因有二,一是搭公車比較便宜,二是乘客認為公車更適宜兒童、嬰幼兒搭乘。公車乘客需要換車的機率也比較高,以往每次換車就要多付一次全票,現在只要在1小時內轉乘,毋需再次付費。

女性為什麼更常轉車呢?就像世上大多數的城市一樣,倫敦的公共運輸網呈放射狀發展。註133這造成許多主要道路會在一個「商業中心區」交匯,周圍則有環狀幹道,愈靠近中心區道路愈密集,交通網看起來就像蜘蛛網一樣。這對只需要進出市中心的通勤人士很方便,然而對其他人來說,可就沒那麼便利了。而「方便/不便」的二元現象,也幾乎完美呼應了男性/女性的分野。

倫敦的轉乘優惠改善了公車使用者的困境,然而此方案尚未擴及世界各地。在美國的部分城市,轉乘不用另外付費(洛杉磯在2014年推行),但其他許多城市仍舊計費。註134就拿芝加哥來說,轉乘大眾運輸系統必須再次付費。註1352016年的研究揭露芝加哥的運輸系統,對大部分女性的交通模式極為不利註136,更讓人對轉乘費用不滿。這份研究比較Uber推出的共乘平台Uberpool和芝加哥的大眾運輸,顯示通往市中心的旅程,兩者耗費的時間幾乎相等──平均花6分鐘即可到達。相比之下,不同區域間的旅程,使用Uberpool花了28分鐘即可到達,但若搭乘公共運輸工具卻得耗費47分鐘,然而女性經常必須為了非正式的工作或照護責任往來不同地區。

女性的時間特別緊縮(支薪和無薪的工時加起來,女性的工時長於男性),使用Uberpool看來似乎是理想的解決之道。註137然而它的費用是大眾運輸的3倍,而整體而言女性握有的現金比男性少:綜觀世界各地,掌控家庭財務的通常是男性而非女性,且全球的性別薪資差異高達37.8%註138(詳細數據隨各國而有不同,英國為18.1%,澳洲23%,安哥拉則高達59.6%)。註139

資源不均當然是個難題,但就某個角度而言,態度與優先順序才是嚴重的問題。麥肯錫管理顧問公司估計,女性的無薪勞動每年為全球生產總值貢獻10兆美金註140,但人們仍認為與有薪工作相關的移動,比未支薪照護工作的移動還要重要註141。當我向伊奈絲問到,像倫敦或馬德里這樣的大城市,是否已有人指出政府基於經濟利益,應提供專為女性照護責任著想的交通工具,她立刻表示,「當然。女性勞動都是各國生產總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只要女性就業的比例增加,國內生產總值就會大幅增高。但要讓女性能夠出門工作,城市政府必須支援她們才行。」而其中一項關鍵,就是設計讓女人能兼顧無薪勞動,又能讓她們準時抵達工作地點的交通系統。

要如何改善地鐵和火車之類的基礎建設呢?伊奈絲解釋,地鐵和火車的歷史缺口難以輕易改正,所需的經費也不容小覷。「我們可以讓它們變得沒有障礙,」她說,但多半也僅止於此。相反的,公車更加靈活,它們的路線和站牌應該「隨乘客需求調整和安排」。事實上,這正是阿妲在巴塞隆納所推行的計畫。她引進新的垂直公車網,不像放射狀的蜘蛛網,而是縱橫交錯的網,讓連鎖行程變得更容易。伊奈絲也認為,大眾運輸必須發展出「介於汽車與公車間的交通服務。墨西哥有種叫做「特塞羅」(terceros)的交通工具,就像很小很小的迷你巴士。此外,他們也有共乘計程車。這些都讓移動更加方便,我認為,它們能幫助女性獲得更多機動性,應大力推廣。」

長久以來,交通規劃的性別資料缺口之所以如此巨大,說穿了是因為規劃的人多是男性,而男性規劃者通常都沒有想到女人可能有不一樣的需求。但除此以外,還有另一個比較不容原諒的理由。那就是女人常被認為比較麻煩。「女人的交通模式更為複雜,」伊奈絲解釋。她設計了一份調查表,了解女性的照護移動狀況。整體而言,交通當局對女性「非典型」的移動習慣毫無興趣。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都市規劃學教授安娜絲塔莎.盧凱圖─西德利斯(Anastasia Loukaitou-Sideris)告訴我,「運輸公司多半認為每個人的需求都一樣。男人、女人,他們要的沒什麼不同。但這悖離事實。」惱怒的她苦笑。「只要跟女乘客聊聊,她們就會告訴你一大堆運輸公司想不到、沒有照顧到的需求。」

交通當局沒有把手中現有的資料依性別分類,讓原本的性別資料缺口進一步擴大,情況更加惡劣。英國交通部發布的年度交通統計資料註142中,只有一項依男女性別數據分開列出(通過駕駛測驗的人數:2015~2016年,44%的女性應試者順利通過測驗,男性則為51%),並附上一個列有性別與步行資料分析的政府網頁。除此之外,報告中完全沒有提及性別用路差異,比如公車與鐵路使用者的性別數據。然而,要是我們想設計一個對所有使用者都有利的運輸系統,就不能缺少這些資料。

印度的大眾交通公司也沒有依性別分析數據註143,歐盟近期的一項報告則批評與性別相關的交通資料嚴重匱乏,表示「歐洲各國的大城市多半沒有定期搜集這些資料」註144。美國和英國一樣,年度交通統計報告中只提到女性2次:一次與駕駛執照相關,另一次與步行相關。註145與英國不同的是,美國報告中甚至沒有列出明確的資料來源和可用的統計數據,只說了幾句含糊的概論。

世界各國的交通部門及運輸公司呈現數據的方式,還隱含另一種較不容易被發現的資料缺口。整體而言,所有因支薪勞動而產生的移動都被歸為一個類別,但照護工作卻被歸類在其他較不受重視的類別,舉例來說,「採購」被歸為休閒活動。這樣的資料分類一開始就沒有考量性別差異。當伊奈絲搜集馬德里與照護工作相關的交通資料時,發現因照護需求而產生的移動,幾乎和工作通勤的數據不相上下。她依性別分類資料時,發現「造成女性移動最大、最重要的原因是照護他人,就像男人主要的移動需求是工作一樣」。她認為,要是所有的交通調查都能加入性別分析,規劃人士就不得不把因照護而產生的移動和工作通勤等同視之。

伊奈絲提醒,要是我們真想設計同時為男性與女性服務的交通系統,就不該只專注於交通建設的設計,因為女性機動性面臨的困難,也與大方向的規劃政策有關。明言之,我們該創造「多功能」地區。在許多國家,法律都把城市劃分為商業區、住宅區、工業區等單一功能的區域,這稱作「分區規劃」(zoning),而多功能區域徹底違反傳統的都市規劃常規。

分區規劃可上溯到古代,比如說政府把城牆內外分為不同用途。但直到工業革命,人們才明確切割工作和居住的地區,並依此限制各區所能建造的建物種類。然而這些過度簡化的區域類別,把男性偏誤深深埋入世界各地的城市結構中。

分區規劃的法規最重視的是負責養家的異性戀已婚男性。他們早上出門工作,晚上回到市郊的家中休息。伊奈絲分析,這就是「交通領域中大多數決策人士的真實生活」,家庭對他們來說是休息的地方,這樣的觀念就是世界各地城市規劃的基石。註146

對決策人士來說,家是「告別支薪勞動的庇護所」,是「休閒放鬆的地方」,但對大多數女性來說,家不只扮演休息的角色。世界各地的女性負責的無薪照護工作,是男性的3倍註147;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資料,若進一步細分,婦女照顧孩童的時間是男人的2倍,而她們做的家事量是男性的4倍。註148世界銀行發現烏干達中部的凱特比鎮,當地女性每天花15個小時做各種家事、照顧小孩、挖地、準備食物、搜集燃料與飲水,想當然爾,她們一天只剩下30分鐘左右的休閒時間。註149相反的,男人花在挖地的時間比女人少1小時,只花少許時間做家事和照顧孩童,完全不用去搜集燃料和飲水,因此每天都有4小時左右的空閒從事休閒活動。對他來說,家也許是放鬆的地方,但對她來說呢?情況可大不相同。

不管如何,異性戀的雙薪家庭中,女性通常是孩童和年長家屬的主要照護者,而法律對住宅區和工作區的明確劃分帶給她們許多困擾。那些必須帶著小孩和生病的親屬往來市區外圍地帶的人,欠缺便捷的大眾交通工具,交通建設人士忘了他們的需求。事實上,絕大多數的分區規劃法令都沒有考量女性(甚至許多男性)日常生活的實況。

一廂情願把家庭視為休閒的地方是欠缺考慮的表現,且足以帶來深遠的嚴重影響。巴西於2009年推動名為「我的房子,我的生活」(Minha Casa, Minha Vida)的公共住宅計畫,本意是幫助那些住在不宜居住之處的人,當時估計這些人多達5,000萬。註150然而,公共住宅計畫並沒有如預期般順利解決問題。

世人對巴西棚屋區(favelas)的刻板印象是生活水準低落的貧民窟,一個貧窮、無法可管、犯罪叢生的地區,恐懼不安的居民日日夜夜憂心虎視眈眈的幫派。雖說刻板印象的確有幾分真實,但對許多棚屋居民來說,他們的實際生活與刻板印象相差甚遠;在國家未能提供社會住宅的情況下,棚屋區是社區民眾以自己的力量建造的家園,住在這兒的人們滿足彼此的需求,而且大部分棚屋區都位在方便居民工作與移動的地點。

但政府的「我的房子,我的生活」計畫,卻無法提供現有棚屋區的機能。這些集合住宅大部分都位在西區遙遠的邊緣地帶。里約住房部部長安東尼奧.奧古斯圖.維希斯默(Antônio Augusto Veríssimo)在2010年把這區形容為「長眠之區」(região dormitório),因為這裡欠缺工作機會。註151事實上,維希斯默反對在這兒建設公共住宅,憂心會形成更多的貧民窟。倫敦政經學院研究後發現,當地法律限定安排社會住宅的住戶時,不能讓住戶搬到離原居住地7公里以外的地方,然而搬進此種公共住宅的人,大部分都來自7公里以外的地區,不符法規。註152

42歲的路易莎原本住在里約南區的棚屋。南區很富裕,而且里約大部分的就業機會都位於南區、中央區和北區。「我一走出家門,馬上就能上班,」她向海因里希.伯爾基金會(Heinrich Böll Foundation)的研究員表示。註153「那裡的交通四通八達,去哪兒都不成問題。我不用走數英里的路才能搭上公車。」然而,她現在住進大坎普區(Campo Grand)的公共住宅,此處位在發展落後的西區,離她的舊家足足有50公里遠。

住家附近沒有工作機會,居民只能浪費長時間通勤,仰賴交通建設才能前往北區和中央區工作,有時甚至單程就得花上3小時,而那兒的大眾運輸頂多只能說勉強堪用。新興住宅區中,超過60%的地區都得花上30分鐘的路程才能抵達最近的公車站牌。註154把原本住在便捷市中心的民眾遷移到里約的郊區,對婦女的影響格外嚴重,因為里約就像全球各地一樣,大多數擁有汽車的都是男性:71%車輛都屬於男人,而男人使用私家車通勤的機率是女人的2倍。註155

除此之外,由於無薪的照護勞動多半落在女性肩上,因此女性居民受到的衝擊也比男性大。倫敦政經學院的研究學者梅麗莎.費南德茲.亞瑞哥西亞(Melissa Fernández Arrigoitia)告訴我,她訪問一位剛搬到公共住宅的女性居民時,對方表示自己非常恐慌。她有孕在身,又有2個小孩,她之所以能抽身上班,全因為她母親能代她照顧幼兒。搬到公共住宅代表她和母親與工作地點相距70公里之遠,她不可能繼續原本的工作。然而,嶄新的公共集體住宅欠缺兒童照護服務,既有的設施「並未更新或擴及新遷入的居民」。註156

政府設計新集體住宅的方式,加劇了兒童照顧措施不足的情況。這些公寓按照傳統核心家庭的概念來規劃──然而棚屋區常見的家庭單位絕不是核心家庭。「當你踏入棚屋區的一戶人家,裡面多半住了多達三代人,」泰瑞莎.威廉森(Theresa Williamson)博士表示。她是城市規劃專家,主要在里約工作。她補充:「在棚屋區,你絕不會見到獨居的老人。」同樣的,梅麗莎拜訪的家庭,多半都是與小孩和老父或老母住在一起的單親媽媽。然而公共住宅標準化的設計,建了許多「超級迷你」的住宅單位,「無法滿足各種家庭形式的需求」,而副作用就是,多代同住的棚屋區提供的兒童照護方案,無法適用於設計新穎的集體住宅。

而在公共集體住宅,所謂的公共空間多半都是「偌大的停車場」,事實上這裡很少居民有車。少許的「遊樂場無人維護」,只設立最便宜的遊樂器材,2~3個月就壞了,而且沒有人修理更換。集體住宅的設計強調個人隱私,沒有考量社群互助。泰瑞莎解釋,棚屋區帶來家庭的親密感,「只要你的孩子長到一定歲數,照護孩子所需的時間心力就會大幅減少,因為大家都會替你顧小孩。」失去了這些社區支援,孩子不是陷入孤立無援的處境,就是踏上犯罪一途。最好的情況則是「孩子都不出門,只待在家裡,突然間女性必須時時照顧孩子,無法再像棚屋區那樣安心自在。」種種改變迫使媽媽必須仰賴兒童照護機構,偏偏當地欠缺這樣的服務。

這並非資源不足,而是優先順序的問題。2014年世界盃和2016年奧運前夕,巴西斥資數百萬改善交通建設。政府並不缺錢,只是錢被花在其他地方。倫敦政經學院的城市研究人員發現,新的快速轉運公車網優先替那些建有奧運相關設施的區域服務,而「貧窮的新住宅區和市中心間的大眾運輸嚴重不足,但政府完全不去改善這些問題」。註157不只如此,根據居民的說法,政府在乎的並非幫助那些亟需改善生活環境的人,反而更重視為世界盃和奧運設施騰出適宜建地。

為此,女性就被犧牲了。克莉絲汀.桑多斯(Cristine Santos)搬到大坎普區的帕塔第維亞住宅區(Vivenda Das Patativas)後,失去原本在新伊瓜蘇(Nova Iguaçu)市集的工作。「我得搭3班公車才能到那裡上班,」她解釋。註158另一名婦女每天的通勤時間長達6小時,筋疲力盡的她遇上了一場差點奪去她性命的車禍。註159由於住宅周邊缺乏工作機會,婦女開始在家中開店,賣飲料、提供午餐、幫人剪髮。但她們都知道,她們可能會因此遭到驅逐,因為她們違反了分區規劃法規。在棚屋區,她們可以把家當作營業場所,因為沒有法規限制,理論上整個棚屋區都是非法住宅。然而,政府的公共住宅就不同了,這兒明定為住宅區,禁止任何人把家當作營業場所。

簡而言之,巴西政府把女人遷移到離合法工作區十分遙遠的地方。然而,她們也離非正式工作區很遙遠:巴西有多達720萬的家庭清潔工,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女性。政府沒有提供她們合宜的大眾運輸工具,也沒有兒童照護服務。註160這樣一來,政府根本等於是在逼女性把家庭轉變為工作場所,因為這是唯一實際可行的辦法。而這麼做卻被視為違法行為。

公共住宅不該如此,而我們的確得提出其他解決辦法。伊娃解釋,1993年維也納政府官員決定建造新的集體住宅時,他們首先定義「使用空間者的需求」,接著尋找技術上的解決方案,滿足住戶的希望。註161也就是說,先搜集資料,特別是依性別而分的資料,再進行設計,因為這些住宅所想服務的「人」是女性。

奧地利國家統計局當時搜集的資料揭露,女性比男性花更多時間做家務和照顧孩童。註162根據世界經濟論壇最新的數據顯示,奧地利女性花費在無薪勞務上的時間是男人的2倍;而女性花在無薪和給薪勞務上的時間總合也超過男性。註163伊娃解釋,為此官方設計了「第一代女性工作城」(Frauen-Werk-Stadt I),滿足女性的照護需求。後來又建了第二、三代。

伊娃表示,最初尋找地點時就考量如何讓女性進行照護時更加方便,並依此決定地點。女性工作城的旁邊就是電車站,工作城內設有一所幼兒園,附近有數間學校,因此學童很快就能自行上下學(伊奈絲告訴我,對女性來說,最耗費時間的任務之一,就是接送孩子上下學,帶孩子看醫生,帶他們從事戶外活動)。工作城內有診所、藥局、各種店面,附近也有大型超市。這是終極的多功能建築設計。

事實上,維也納女性工作城的設計,很類似巴西功能導向的棚屋區。工作城把社群和共享空間列為優先。建築物之間彼此連通,每層樓最多只有4戶人家,中間有共用的中庭空間,不但有草地,也有兒童遊戲區,而每個居住單位都能看到中庭。除此之外,透明的樓梯空間,即使從外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;公共空間設置明亮燈具;停車場也有足夠照明,且只有住戶能夠進入停車場……這些都增加了住戶的安全感。註164維也納的另一個集體住宅「無車住宅區」(Autofreie Mustersiedlung)則徹底取消停車場,不顧每個新公寓都該配有一個停車位的分區規劃建築法規。註165少了停車場,資金用在建設社區空間,增加兒童遊戲區。無車住宅區並非針對女性設計,但考量到女性比男性更少用車,花更多時間照顧孩童,因此這兒同時滿足了婦女對住宅與照護的需求。

女性工作城住宅內的開放式格局,也考量到婦女的照護責任。每間公寓都以廚房為核心,在廚房忙碌的人看得到家中其他空間,呼應每個公寓都望得見中庭的設計。這不只讓婦女在廚房工作之餘也能隨時照看孩童,同時也把家務視為家的重心,巧妙的挑戰家務是女人責任的概念。相較之下,一名費城官員必須不斷提醒那些把廚房安置在四樓,又不設置電梯的建商,質問他們:「難道你想抱著嬰兒,帶著買回來的食品雜貨,從一樓爬到四樓嗎?」註166

註104:https://openknowledge.worldbank.org/bitstream/handle/10986/28542/120500.pdf?sequence=6

註105:http://planphilly.com/articles/2015/01/26/septa-has-largest-percentage-of-female-riders-64-among-large-transit-agencies?utm_content=buffer97258&utm_medium=social&utm_source=twitter.com&utm_campaign=buffer

註106:Ceccato, Vania (2017), ‘Women’s victimisation and safety in transit environments’, Crime Prevention and Community Safety, 19:3–4, 163–7

註107:http://ec.europa.eu/commfrontoffice/publicopinion/archives/ebs/ebs_422a_en.pdf; World Bank (2007), Gender and Urban Transport: Fashionable and Affordable Module 7a Sustainable Transport: A Sourcebook for Policy-makers in Developing Cities

註108:http://www.wnyc.org/story/283137-census-data-show-public-transit-gender-gap/

註109:Ceccato (2017)

註110:http://content.tfl.gov.uk/travel-in-london-understanding-our-diverse-communities.pdf2015

註111:http://content.tfl.gov.uk/gender-equality-scheme-2007–2010.pdf

註112:Sánchez de Madariaga, Inés, ‘Mobility of Care: Introducing New Concepts in Urban Transport’, in Roberts, Marion and Sánchez de Madariaga, Inés (eds.) (2013), Fair Shared Cities: The Impact of Gender Planning in Europe, Farnham

註113:http://media.leidenuniv.nl/legacy/leru-paper-gendered-research-and-innovation.pdf

註114:http://ssmon.chb.kth.se/volumes/vol16/5_Rolfsman_Bylund.pdf2012

註115:https://lucris.lub.lu.se/ws/files/6151586/2295991.pdf

註116:http://media.leidenuniv.nl/legacy/leru-paper-gendered-research-and-innovation.pdf

註117:www.chicksontheright.com/feminist-snow-plowing-disrupts-traffic-and-normal-life-for-people-in-sweden/;https://heatst.com/world/feminist-snow-plowing-system-brings-stockholm-to-a-standstill/

註118:https://heatst.com/world/feminist-snow-plowing-system-brings-stockholm-to-a-standstill/

註119:http://www.dn.se/arkiv/stockholm/jamstalld-snorojning-blev-ett-fiasko-i-ovadret/

註120:海登自2019年開始擔任斯德哥爾摩交通部長。

註121:http://thecityfix.com/blog/brasilia-brazil-women-bus-stop-night-safety-sexual-assault-luisa-zottis/

註122:http://ec.europa.eu/commfrontoffice/publicopinion/index.cfm/ResultDoc/download/DocumentKy/61244

註123:Sánchez de Madariaga (2013)

註124:https://www.newstatesman.com/politics/uk/2017/07/unless-living-standards-improve-theresa-mays-cameron-tribute-act-will-continue

註125:https://www.unison.org.uk/content/uploads/2014/06/On-line-Catalogue224222.pdf

註126:https://www.itdp.org/wp-content/uploads/2014/07/7aGenderUTSept300.pdf;WorldBank(2007)

註127:Review of World Bank infrastructure projects 1995–2009 http://siteresources.worldbank.org/EXTSOCIALDEVELOPMENT/Resources/244362–1265299949041/6766328–1270752196897/Gender_Infrastructure2.pdf

註128:Sánchez de Madariaga (2013); Tran, Hoai Anh and Schlyter, Ann (2010), ‘Gender and class in urban transport: the cases of Xian and Hanoi’, Environment and Urbanization, 22:1, 139–55

註129:http://wricitieshub.org/sites/default/files/Final_Report_24082015_0.pdf; http://content.tfl.gov.uk/travel-in-london-understanding-our-diverse-communities.pdf

註130:http://content.tfl.gov.uk/travel-in-london-understanding-our-diverse-communities.pdf

註131:http://genderedinnovations.stanford.edu/case-studies/urban.html

註132:https://tfl.gov.uk/campaign/hopper-fare

註133:http://humantransit.org/2010/02/the-power-and-pleasure-of-grids.html

註134:http://humantransit.org/2014/08/charging-for-connections-is-insane.html

註135:https://las.depaul.edu/centers-and-institutes/chaddick-institute-for-metropolitan-development/research-and-publications/Documents/Have%20App%20Will%20Travel%20Uber%20-%20CTA.pdf

註136:Ibid.

註137:http://webfoundation.org/docs/2015/10/womens-rights-online_Report.pdf

註138:行政院主計處統計,台灣女性平均時薪為292元,為男性340元的85.8%,兩性薪資差距為14.2%,換算成天數的話,女性必須比男性多工作52天(14.2%乘以365天,等於52天),才能達到男女整年總薪資相同。

註139:http://www3.weforum.org/docs/GGGR16/WEF_Global_Gender_Gap_Report_2016.pdf

註140:http://conversableeconomist.blogspot.co.uk/2015/10/unpaid-care-work-women-and-gdp.html

註141:World Bank (2007)

註142:https://www.gov.uk/government/uploads/system/uploads/attachment_data/file/576095/tsgb-2016-report-summaries.pdf

註143:http://wricitieshub.org/sites/default/files/Final_Report_24082015_0.pdf  2015 Bhopal

註144:http://civitas.eu/sites/default/files/civ_pol-an2_m_web.pdf

註145:https://www.rita.dot.gov/bts/sites/rita.dot.gov.bts/files/TSAR_2016r.pdf

註146:Sánchez de Madariaga (2013)

註147:http://hdr.undp.org/sites/default/files/chapter4.pdf

註148:http://www.imf.org/external/pubs/ft/sdn/2013/sdn1310.pdf(duffle2012)

註149:http://siteresources.worldbank.org/INTAFRREGTOPGENDER/Resources/gender_econ_growth_ug.pdf

註150:https://www.habitatforhumanity.org.uk/what-we-do/where-we-work/latin-america-and-caribbean/brazil

註151:http://abeiradourbanismo.blogspot.co.uk/2012/02/habitacao-emprego-e-mobilidade.html

註152:https://lsecities.net/media/objects/articles/relocating-homes-and-lives-in-rios-olympic-city/en-gb/

註153:https://www.boell.de/en/2014/06/11/we-were-not-invited-party-women-and-world-cup

註154:http://www.rioonwatch.org/?p=6527

註155:https://www.lincolninst.edu/sites/default/files/pubfiles/koch_wp13jk1.pdf

註156:https://www.boell.de/en/2014/06/11/we-were-not-invited-party-women-and-world-cup

註157:https://lsecities.net/media/objects/articles/relocating-homes-and-lives-in-rios-olympic-city/en-gb/

註158:http://www.rioonwatch.org/?p=6527

註159:http://www.rioonwatch.org/?p=25015

註160:https://www.boell.de/en/2014/06/11/we-were-not-invited-party-women-and-world-cup

註161:http://www.citylab.com/commute/2013/09/how-design-city-women/6739/

註162:Ibid.

註163:http://www3.weforum.org/docs/GGGR16/WEF_Global_Gender_Gap_Report_2016.pdf

註164:Alexis Grenell (2015), ‘Sex & the Stadt: Reimagining Gender in the Built Environment’, http://www.academia.edu/10324825/Sex_and_the_Stadt_Reimagining_Gender_in_the_Built_Environment

註165:Architekturzentrum Wien (2008), Housing in Vienna: Innovative, Social, Ecological, Vienna

註166:http://usatoday30.usatoday.com/news/nation/2007–12-25-Designingwom-en_N.ht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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