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人山人海皆老兄

2013年，潔妮卡．艾薇瑞茲（Janica Alvarez）為她的科技新創公司納亞健康（Naya Health）募集資金時，投資者都不把她當一回事。某次會議中，「投資者用谷歌搜尋她的產品，結果連上了色情網站。他們全被色情網站吸引了，開始互相開玩笑」，讓潔妮卡感覺自己好像誤闖了「兄弟會的聚會」。註697其他投資者「嫌棄她的產品，連碰也不想碰，不然就是辯解自己對此一無所知」，還有位男性投資人直白的說，「我才不碰那鬼東西，噁心透頂！」註698那麼，潔妮卡試圖推廣的那個既噁心又可怕，讓人難以理解的產品究竟是什麼呢？讀者們，那是組擠乳器。

奇怪的是，擠乳器產業已經十分成熟，具備各式各樣的產品，至少矽谷認為是如此。美國的擠乳器產業規模特別龐大：由於沒有合宜的產假法規，媽媽們若想遵從醫生的建議，讓她們的孩子飲用母奶至少6個月，大多都必須使用擠乳器。事實上，美國兒科學會（American Academy of Pediatrics）建議女性讓嬰兒飲用母乳至少12個月。註699

而有家公司幾乎壟斷了擠乳器市場，那就是美樂（Medela）。根據《紐約客》雜誌（New Yorker），「自從《平價醫療法案》註700通過後，多達80%的美國和英國醫院皆販售美樂擠乳器，其銷售量在2年內增加了34%。《平價醫療法案》為哺乳器具提供補助，擠乳器也是其中之一。」只是，美樂擠乳器並不是非常好用。潔西卡．溫特（Jessica Winter）在為《紐約客》撰寫的報導中，註701描述美樂擠乳器就像個「堅硬、不合身的胸部盔甲，頂端還吊著一只晃來晃去的奶瓶」，它從母親胸部吸取乳汁時，「會拉扯胸部，好似母親的胸部是用太妃糖製成，只是太妃糖可沒有末稍神經」。註702雖然有些女性的確可以在不用雙手輔助的情況下成功使用擠乳器，但大部分的女性都辦不到，因為它不夠貼合身形。因此媽媽們只能坐著，用手將吸乳裝置扶在胸前，每次都要花上20分鐘，如此一天重複好幾回。

簡而言之：這是個被壟斷的市場（目前估計約7億美金，而且還有成長的空間）？註703沒錯。市面上的產品無法滿足消費者的需求？的確如此。那為什麼投資者沒有飢渴的掏出錢來？

握有權力及影響力的女性太少、代表性不足，改正這樣的問題本身是件好事。當然，這的確是件好事。女性與和她們能力相當的男性本該握有同樣的成功機會，這才是公平正義。然而女性代表性不足的問題，不只和某一名女性能不能得到某個工作有關而已。女性代表性也與性別資料缺口有關。我們看到雪柔．桑德柏格的實例，看到孕婦停車位的故事，顯然有些女性需求超乎男性理解，因為女性需求來自專屬女性的經驗，而男性沒有機會有所體會。而且，說服別人某種需求的確存在並非易事，特別是他們本身沒有類似的需求。

塔妮婭．博勒（Tania Boler）是女性保健科技公司奇雅羅（Chiaro）的創辦人，她認為投資人之所以不願支持一間由女性主導的公司，源自「喜歡偉大設計、偉大科技的都是男人，女性對那些事沒興趣的性別刻板印象」。但這樣的刻板印象符合現實嗎？還是問題不是女性不懂科技，而是那些科技公司不懂女人？他們由不懂女人的投資者提供資金，創造的科技就像他們本身一樣，也完全不懂女人？

新創科技公司大半的資金都來自創投公司，因為創投公司樂於承擔銀行無法承擔的風險。註704問題是93%的創投公司都是由男性主導註705，而「男人支持男人」，黛比．沃斯考（Debbie Woskow）解釋。黛比是全面閃耀（AllBright）組織創立者之一，這是個專為女性服務的俱樂部，也是所學院，同時還會為女性領導的企業提供資金。「我們得讓更多女性成為發放薪資的企業家。男性必須了解，支持女性創業是絕佳的投資。」黛比提及她和友人安娜．瓊斯（Anna Jones，也就是赫斯特集團〔Hearst〕前任首席執行長）一起創辦全面閃耀俱樂部時說：「老實說，那些看似聰明的男人常常跟我們說，『太好了，妳和安娜要成立慈善機構真是件好事。』」黛比立刻反擊：「我們可不是慈善機構。我們成立這個組織，是因為女性能帶來豐厚的經濟效益。」

資料證明她說得沒錯。2018年波士頓顧問集團（Boston Consulting Group）指出，平均而言女性企業主獲得的投資金額，比男性少了一半以上；儘管如此，她們創造的收益卻是男性的2倍。註706由女性擔任企業主的新創事業能為每1美元的投資創造78分美元的收益，相比之下男性的新創事業只產生了31分美元的收益。長期下來，女性帶頭的企業表現也更好，「5年的累計收益比男性高10%」。

其中部分原因，可能是女性「比男性更適合擔任領導職」。註707挪威BI商業學院進行的一項研究就提出這樣的結論。他們認為成功領導者具備5大特質，包括情緒穩定、外向、樂於接受新經驗、親和且盡責。而在此5大特質中，女性得分有4項超過男性。不過另外一個原因，可能是真能出人頭地的女性填補了一個性別資料缺口：數項研究都發現，一家公司的領導階層愈多元，創新能力就愈強。註708也許女性的創新能力天生就比較卓越，但更可能的是，多元化的領導階層會帶來更寬闊的視野，同時讓企業更了解他們的顧客群。當然，創新與財務表現的關係密不可分。

至於女性的消費電子產品，塔妮婭表示此市場長久以來都欠缺創新動力。「為女性設計的消費電子產品毫無新穎之處，」她說道。「企業依舊停留在表面的美學階段：把東西變成粉紅色，不然就是把某個東西變成飾品。但他們沒有想到，科技其實可以解決女性遇到的根本問題。」這樣的結果來自長期欠缺資金挹注，於是「自1980年代以來，專供女性使用的醫療器具科技一直停滯不前，沒有獲得民眾重視」。

我在2018年初訪問塔妮婭時，她的擠乳器正準備上世，而她毫不留情的抨擊市面上現有的產品。「那些產品都可怕極了，」她直白的說，「用起來不但痛得要命，而且還很吵，難以使用。那些產品真是羞辱人。」她的話讓我想到有一回，我和弟妹待在家的情景。她赤裸著上半身坐在沙發上，胸部接上一個機器，我試著要跟她聊天，但那玩意兒的確很吵。「事實上，改造擠乳器並不是那麼困難，」塔妮婭又加上一句。她認為，擠乳器的「基本功能」之一，應該是「讓媽媽在擠乳時還能做其他的事，而不是每天得花幾個小時和一個吵得要命的機器困在一起」。但不知為何，擠乳器一直沒有任何創新。當我詢問她認為原因出在哪兒，她想了一會兒，回覆也許正因為她本身就是女人，因此她選擇改變。就這樣，「我踏入了這一行，想著：『身為一個女人，我想要的擠乳器是什麼樣子？』」

女性真實需求的資料缺口，其實只要問問婦女的心聲就能填補，然而另一個資料缺口卻是長期問題：也就是女性生理構造的資料。塔妮婭創造的第一個產品是「Elvie智慧型骨盆底訓練機」，而她推出訓練機的原因，是因為她發現很多女性的骨盆底都不健康，這是「隱而不顯的嚴重流行病」：37%的女性有骨盆底相關族病，10%的女性會因為器官脫垂（器官下垂到陰道）問題而需要開刀。而女性一過50歲，數值更驚人：有50%的婦女需要進行手術。

「這並不公平，」塔妮婭說道。「這對女性來說，是非常嚴重的問題；女性照顧自己的身體時，當然必須考慮這一點。然而你必須握有資訊和資料，才能起身實行。」然而當塔妮婭著手研究，卻找不到相關資料。「我們試圖設計一個適合陰道的產品，我們必須先了解一些簡單的事實，包括陰道尺寸，還有陰道如何隨年紀、種族、生產等因素而變化──這都不是什麼複雜的問題。然而卻完全沒有相關資料。（⋯⋯）別忘了，地球一半的人口都有陰道，」她繼續說，「然而與它有關的期刊論文卻幾乎不存在。3年前，我找到4篇文章，但它們發表於數十年前。」其中有篇論文，「是一名男性用石膏為陰道鑄模，而他的結論是陰道有4種形狀：蘑菇型、圓錐型、心型⋯⋯」她大笑不止。

塔妮婭告訴我，問題是大部分的骨盆底病症都能預防，而且證據指出，骨盆底訓練的成效「非常優異」。「骨盆底訓練是第一道防線，而且英國國立醫療技術評價機構（National Institute for Health and Care Excellence）的指導準則也建議女性做此種訓練。」但當她著手調查醫院技術，「卻發現沒有人投資相關產品。現有產品不是早就過時，就是效用不佳，甚至不合格。」目前器官脫垂的治療方法，是在陰道裝上一層網膜，而這樣的治療方式在英國一直是爭議不休的醜聞，因為它造成數百名女性術後劇痛，變得十分虛弱。這是種十分「野蠻」的治療方式。註709而有名女子剛在蘇格蘭因此過世。

伊妲．廷（Ida Tin）之所以創建月經週期追蹤應用軟體「線索」（Clue），是因為當她試圖尋找傳統避孕手段之外的方法時，也遇到同樣的問題。「月經是人體最重要的生命跡象之一，」她對我說，「就像人有沒有心跳、有沒有呼吸、體溫幾度一樣，都是生命跡象。它明確反映了妳的健康狀態。」然而，「月經也是個充滿太多禁忌和誤解的領域」。至於生育計畫，伊妲則指出：「自從避孕藥在1950年代問世後，再也沒有任何相關的革新。我得說，在科技界，這可是一大段的空窗期。」

伊妲發明「線索」軟體，因為她要「讓女性掌握她們自己的身體和人生」，不過她也有個人動機。她試過避孕藥，但她就像許多女性一樣出現了副作用。「而且我還沒生過小孩，因此不適合裝子宮內避孕器。因此過去15年來，我都使用保險套避孕。」無奈的伊妲翻查了專利資料庫，但「所有方法都是在體內注入荷爾蒙，」她告訴我。「我認為，這些都是沒有先做資料分析就推行的解決辦法。這讓我有點不滿，為什麼沒有人更認真的面對這個問題？為什麼沒有人仔細想一想？這對人類來說，可是十分基本的需求啊。」

她想到可以發明月經週期追蹤軟體時，市面上只有兩、三個選擇。「然而它們都是第一代產品──頂多只能算是月曆，唯一的功能就是幫妳計算28天。好像人的生理狀況真那麼簡單似的，」她笑道。伊妲說，雖然應用軟體科技已經發展了十多年，但科學依舊充滿缺口。「我們真的很欠缺資料，」她說。月經不只「被人忽略，幾乎可說被視而不見。我們和科學機構經常合作，因為在學術地圖上真的還有很多空白。比方說，成年女性的正常經血模式是什麼？這是我們正和史丹佛合作的其中一項研究。科學根本不知道什麼才是正常模式。」

創投界多半是男性的天下，因此以女性為對象的科技遇到的資料缺口最為嚴重。「要是沒有好資料，」伊妲進一步解釋，「更難讓人對某個問題敞開心房，特別是他們本身並不會遇到的問題。」塔妮婭同意她的說法。「我們的確遇到不少創投者不相信（智慧型骨盆底訓練機）是能夠獲利的投資機會，」她對我說。

女性難以爭取投資人青睞的另一個問題則是「模式識別」（pattern recognition）註710。註711模式識別源自「文化契合」（culture fit）理論，乍聽之下好像與資料有關，事實上只是表面複雜難懂的詞彙，重點就是「找一些過去成功過的類似產品」，而這兒的「產品」，可能指的是「從哈佛休學，穿著連帽衫的白人男性創辦人」。我不是在開玩笑，我曾與一個在新創公司工作的男人約會，他談起要讓投資人掏錢的原則之一，就是穿上「制服」──連帽衫。連帽衫的模式識別真實不虛。再加上人們常見的信念之一就是，要在科技界成功，生來就有的「天賦」（我們已經見識到，刻板印象認為天賦多半與男人有關註712）遠比認真工作還重要（因此自哈佛休學者被視為偶像），這一切都強化了男性刻板印象。

由這看來，我們簡直進退唯谷，毫無出路。在這個女人因為是女人（她們無法滿足男性「模式」的刻板印象），而處於不利局面的領域，女性企業家要成功，資料對她們來說格外重要。然而女企業家手上的資料卻經常不足，因為她們比較會創造符合女性需求的產品，偏偏我們欠缺女性的資料。

儘管困難重重，還是有些人勉力成功。伊妲和塔妮婭都獲得資金挹注（塔妮婭的資金一部分來自黛比）。現在，某部分的資料缺口被填補了。塔妮婭告訴我，奇雅羅公司在推出產品前，讓超過150名女性試用骨盆底訓練機。「而現在，我們擁有超過100萬次訓練運動的資料，我們也有很多骨盆底健康狀態的測量結果，這都是以前沒有的資訊。」她說，這是「穿戴式科技最令人興奮的一點：提供人們更好的資訊，讓他們更了解自己的身體，並依此適宜的做決定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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塔妮婭和伊妲的產品都讓女性更了解她們的身體。但與此同時還有許多新科技，不管可穿戴還是不可穿戴，對女性依舊一無所知。在科技界，「人類的預設值是男人」的思維依舊不言而喻，主宰整個產業。當蘋果在2014年鑼鼓喧天的推出自家的健康監控系統，它號稱是「全方位」的健康追蹤器。註713它會追蹤血壓、走路步數、血液酒精濃度，甚至鉬（molybdenum，別問我，我也不懂）和銅的攝取量。但當時就有許多女性指出，蘋果忘了一個重要功能：經期追蹤。註714

蘋果忘記了女性使用者，然而蘋果產品的消費者中，女性至少占了50%。而且這不是他們第一回犯下同樣的錯誤。當蘋果推出人工智能語音助手Siri，有趣的是這位（女）助手會為使用者找妓女和賣威而剛的店家，卻找不到施行人工流產的醫院。註715要是你心臟病發，Siri能夠幫上忙，但要是你說你被強暴了，她的回覆是：「我不懂你說『我被強暴了』是什麼意思。」註716要是發展團隊有足夠的女性成員，應該很容易發現這樣的失誤──重點就是，唯有沒有性別資料缺口的團隊才能發現這些缺失。

然而整個科技業都由男性主導，那些表面上自稱男女通用，事實上獨厚男性的產品多不勝數。比如對女性手腕來說太過寬大的智慧型手表註717，地圖程式提供「最快速」的路線，卻沒有考量到女性對「最安全」路線的需求，還有「測量你的性能力有多強」的程式被命名為「愛抽插」（iThrust）註718和「愛撞」（iBang）註719──你猜得沒錯，它們對性能力強弱與否的評斷標準，就像名稱暗示的那樣。科技業裡忘記女性的例子實在不計其數。虛擬實境的頭戴式裝置都比一般女性頭部尺寸要大；男人穿起「觸覺外套」（haptic jacket，一件能模擬觸感的外套）十分合身，但一名女性試用者表示，「外套太寬鬆，裡面還可以再套一件冬季厚外套」；擴增實境眼鏡的鏡片分得太開，女生戴起來很難對焦，「不然就是一戴上就滑下我的臉」。我從上電視、公開演講的經驗得知，麥克風裝置往往太大，不是仰賴腰帶固定，就是需要一個大口袋裝。因此大半的洋裝都不能穿。

而在運動科技，把男性當作人類預設值的現象似乎特別廣泛。拿最基本的來說吧，跑步機上的熱量消耗計算幾乎不適用於任何人，但要是你是男性，上面的數據對你來說比較準確，因為它是以一般男性平均體重來計算：基本上，大部分運動器材上的熱量消耗數值，都是根據相當於70公斤的男性來估算。雖然你可以改變體重數值，但它的熱量消耗程式依舊是根據一般男性的身體構造計算。女性的體脂肪通常比男性高，肌肉組成較低，而且各種肌肉纖維的比例也與男性不同。也就是說，就算考量體重的差異，一對體重相同的男女，男性燃燒的熱量也會比女性多8%。然而，跑步機並沒有將這個差異納入公式中。

穿戴式科技問世了，但情況依舊沒有改善。一份研究分析市面上最常見的12個體能監控儀，發現它們都低估了做家務時的步數，最嚴重的低估了75%（這是歐姆龍〔Omron〕品牌產生的結果，不過在一般步行或跑步時，誤差值低於1%），而做家務時燃燒的熱量也被低估，最嚴重的低估了34%。註720謂為奇聞的是Fitbit軟體，當女性進行極為常見的日常活動──推娃娃車時，居然沒有計入活動量；當然，男人也會推娃娃車，但相比之下全球75%的無薪照護工作都由女性完成，因此女性推娃娃車的機率顯然遠高於男性。另一份研究十分少見的含括了一半的女性參與者，而研究人員發現所有的運動裝置顯然都高估了卡路里燃燒量。註721可嘆的是，這份研究沒有按性別分析，因此我們無法得知其中是否有性別差異。

就算女性是主要的潛在顧客群，科技開發人士依舊忘記她們的存在。美國65歲以上的人口中，女性占了59%，而在獨居人口中，女性占了76%，代表女性對輔助技術（assistive technology）註722的潛在需求較高，比如偵測跌倒的裝置。註723而我們手上的資料也顯示，年老婦女不只跌倒的機率高於男性，女性因跌倒而受傷的機率也高於男性。註724分析美國急診部門一個月的就醫紀錄顯示，22,560名因跌倒受傷的傷患中，71%是女性。女性骨折的機率是男性的2.2倍，女性必須住院治療的機率是男性的1.8倍。註725

儘管由此看來，女性對防跌措施的需求顯然比較高，而且還有研究指出，女性容易跌到的處所、原因和方式都與男性不同，但相關科技在發展的過程中卻完全沒有進行性別分析。有份報告整合分析了多達53篇關於跌倒偵側裝置的研究，發現只有一半提到參與者的性別，但沒有人進行任何性別分析。註726另一篇研究則注意到，「雖然有許多與長者跌倒相關的文獻，卻很少有與性別的風險因子相關的資料。」註727

2016年國際智能數據工程和自動學習研討會（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Intelligent Data Engineering and Automated Learning）指出，「老年人拒絕使用跌倒偵測裝置的主要原因之一，就在於裝置的尺寸」，並建議用行動電話作為解決方案。註728只是，對女性來說這並未解決不便的問題，因為連研究人士也注意到，女性通常會把手機放在手提袋中，「造成跌倒偵測演算法無法成功運作，因為它們的加速偵測器必須靠近人體軀幹才能成功預測」。

這份研究的作者群注意到這項性別差異，可謂不同凡響。哈佛大學伯克曼網路與社會研究中心（Berkman Center for Internet and Society）的研究者惠特妮．艾琳．博塞爾（Whitney Erin Boesel），是「量化生活」（quantified self）社群的成員之一，量化生活保證「讓人們透過數據了解自己」，而數據一般都是由手機的被動追蹤軟體來搜集，最常見的例子就是你一天走幾步路。但「量化生活」的保證有個和口袋一樣大的問題：「當然會議上會有個老兄，滔滔不絕的說你的手機總是與你形影不離，」惠特妮向《大西洋》雜誌形容。註729「但每當我聽到有人這麼說，我就會站起來回應：『嘿，關於手機一直在你身上這回事。你瞧瞧，這是我的手機，而這是我的褲子。』」

人們設計被動追蹤程式時，預設女性也有夠大的口袋，能把手機放在裡面。這個持續多年的困擾其實有個很簡單的解決方法：女裝應該要有真正的口袋（她憤怒的打下這些話，因為她的手機剛剛掉出口袋，摔在地上──這已發生過上百次了）。然而，在女裝設計足以裝下手機的口袋之前，女性只能另求他法；要是科技設計者沒有意識到女性被迫尋求權宜之計，那麼他們開發的產品就可能無法受到消費者青睞。

一間總部設於開普敦的科技公司，在發展應用程式幫助社區醫護人員監控HIV陽性的病患時，就掉入了陷阱。這個程式「滿足所有實用需求；操作容易，能轉換成當地語言」，並解決一個特定的問題。不只如此，社區醫護人員「非常期待能使用它」。註730但程式推出後，反應卻大不如前。雖然該公司多次嘗試解決問題，卻無法對症下藥，直到新的設計團隊接手整個計畫才有所轉變。而新的團隊中，剛好有名女性成員。這名女子「只花了1天時間就找到問題根源」。原來女性醫護人員要到病患居住的城鎮工作，每天都得花上一段時間通勤；她們為了確保財物安全，會把值錢物品都藏進內衣裡。然而，手機可無法裝進胸罩內。

性別影響了我們提出的問題，谷歌的資深研究科學家瑪格麗特．米契爾（Margaret Mitchell）說道。她向彭博新聞（Bloomberg News）表示，要是人工智慧發展人員都來自同一性別，恐怕會讓公司「欠缺遠見」。註731而微軟使用者體驗部門的前任總監蓋娜．威廉斯（Gayna Williams）同意她的說法。註732蓋娜在一篇題為〈你確定你的軟體真無性別之分嗎？〉的部落格文章中，解釋所有產品一開始都得決定要解決哪個問題，這深受個人觀點的影響。那麼，當美國太空總署的科學家決定給薇卡莉（Valkyrie）機器人一對胸部，他們想解決的問題究竟是什麼？註733

說到性感機器人話題，就算男人確實找出那個同時影響男女的問題，但要是沒有女性參與，他們恐怕找不到正確的解決辦法。艾歷克．米納西安（Alek Minassian）認為自己理應有做愛的權利，因此為了「報復」那些不願與他做愛的女人，他租了一輛貨車，在多倫多撞倒行人，造成10人喪命。與此同時，《紐約時報》刊登了一篇專欄文章，標題為〈性的重新分配〉（The Redistribution of Sex），宣稱那些沒有女人想跟他們做愛的男人，可藉由性愛機器人得到慰藉。然而女權人士可能會指出，解決方案其實是改變那些男人的想法，他們不該以為女人理所當然該跟自己做愛。

至於科技產品到底能不能裝進我們的口袋（我對此依舊滿懷希望），一切都得看誰才是決策者。就像創投界，男人也主宰了科技業。瑪格麗特把這稱為「人山人海皆老兄」（Sea of dudes）問題。註734過去5年間，她只與10名女性合作過，卻和「多達數百名男性」共事過。美國所有的「電腦專業人士」中，女性占26%，相比之下，整個美國勞動人口中，女性占了57%。註735而在英國的理工科產業中，女性只占了14%。註736

性感的機器人突然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，而「人山人海皆老兄」也創造了「巨型機器人原型PR2計畫」。電腦科學家劉泰莎（Tessa Lau）是一家機器人公司的創辦人之一，她在柳樹車庫（Willow Garage）機器人研究實驗室工作時，就遇到類似的困境。PR2機器人「重達數百磅──遠比平均個頭較小的女性大得多──而且還有雙巨大的手臂。它看起來很嚇人。要是沒人好好控制它，我根本不想讓那些機器人靠近我。」而我在幾年前訪問機器人專家安潔麗卡．利姆（Angelica Lim）時，她也跟我提到類似的故事。在斯洛維尼亞一場研討會上，她看到了一個機器人，只要你朝它揮手，它就會過來和你握手。當她向這座高約173公分（而一般美國女性的身高是162.6公分）的有輪機器人揮手時，機器人緩慢的轉向她，伸出它的手，接著「非常迅速的朝我奔來」，讓她忍不住驚叫一聲，往後一跳。

至於科技線記者愛蒂．羅伯森（Adi Robertson）在試用虛擬實境頭盔裝置時，情況則剛好相反。註737頭盔本該追蹤她雙眼的移動方向，但一直行不通──直到一名職員詢問她是否刷了睫毛膏。「幾分鐘後，經過重新設定，頭盔校準完成。我驚訝極了──不是因為頭盔運作正常，而是居然有人發現化妝品會影響機器運作。順便提一句，」她寫道，「這是我訪問的虛擬實境新創公司中，唯一有女性創辦人的公司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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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大部分虛擬實境公司的創辦人中都沒有女性，因此虛擬實境體驗隨處可見內建的獨厚男性偏誤。就像大部分的線上世界，虛擬實境遊戲顯然容易有性騷擾的問題──而那些大多是男性的虛擬實境設計者老是忘了有這個問題。註738

當作家與電玩愛好者蕎丹．貝拉米爾（Jordan Belamire）以多名玩家模式試玩虛擬實境遊戲「QuiVr」，她被一個名為「大哥442」（BigBro442）的玩家性騷擾了。註739「虛擬」一詞讓人感覺其中所發生的事情都不是真實的──但蕎丹的感受毫不虛假。這並不令人意外，虛擬實境本意就是要讓玩家體驗真實的感受，不是嗎？當人們用虛擬實境來治療創傷後壓力症候群、各種恐懼症，甚至幻肢症候群時，它可是能成功騙過人類頭腦呢。註740

我們得公正的說，QuiVr的男性設計者對蕎丹的文章做了十分積極的回應，值得嘉許。註741他們立刻重新設計「個人泡泡」（Personal Bubble）的設定：要是其他玩家的手靠近你的臉，他們的手就會消失；但他們現在把設定改為當其他玩家靠近，他們的整個身體都會消失，因此玩家無法偷摸其他人。不只如此，遊戲設計者還意識到，雖然他們的確想過「有些愚蠢的人可能會用手擋住玩家的視線，毀掉整個遊戲」，因此預先設定手部消失措施，但他們卻沒有想過把消失功能擴展到整個身體的可能性。他們問道：「我們怎會忽略如此明顯的問題？」

老實說，答案非常簡單。亨利．傑克遜（Henry Jackson）和強納森．辛克（Jonathan Schenker）都是心懷善意的男性，他們無意排擠女性玩家。顯然謝爾蓋．布林和孕婦停車位的故事重演了：就連最優秀的男人，也無法想像有人會把女人的身體視為全面開放、來者不拒的遊樂場，無法體會婦女在這世間的處境。傑克遜和辛克在日常生活中不會遭遇類似的困擾，因此他們「忽略如此明顯的問題」，其實並不令人意外。

但讓女性對虛擬實境躊躇不前的，絕不只是男性暴力而已。頭戴式裝置的尺寸太大了，而且研究顯示，虛擬實境讓女性發生動暈症（motion sickness）註742的程度遠比男性嚴重，註743再加上狹窄的電腦顯示器，讓男性在需要敏銳空間感的任務中如魚得水，註744但對女性來說卻不是如此──這些都是讓虛擬實境女玩家較少的原因。

我們不太確定為什麼女性使用虛擬實境裝置時比較容易頭暈噁心，但微軟研究者達娜．博伊德（danah boyd）主持的研究向我們揭露可能的答案。註745人眼透過2個基本線索決定空間深度：「移動視差」（motion parallax）及「陰影重建形狀」（shape-from-shading）。移動視差指的是，物體隨著你的距離而變大變小；而陰影重建形狀則是當你移動時，一個點的陰影也會隨之改變。雖然三度空間虛擬實境的移動視差表現非常優異，但在陰影重建形狀部分卻表現得「十分差勁」。

這樣的差異造成虛擬實境對男性和女性有不同效果，因為達娜發現，男性「明顯比較」依賴移動視差來判斷空間深度，然而女性比較依賴陰影重建形狀。因此，3D空間所傳遞的資訊信號，確實讓男性比女性更容易接收空間資訊。問題是：要是我們一開始測試3D虛擬實境時，找了同樣多的男性和女性受試者，那麼我們的陰影重建形狀技術還會如此落後嗎？

美國明尼蘇達大學人體運動學教授湯姆．史多福瑞根（Tom Stoffregen），則對女性比較容易出現動暈症提出完全不同的理論。他表示，傳統理論「幾乎都只著重於感官受到的刺激」。其主要論點是你內耳的感受並不符合雙眼看到的影像，所以你才會感到暈眩。史多福瑞根說：「這點是沒錯，但它並非唯一變因。傳統理論並未談到的一大問題，是你必須改變控制身體的方式。」

你的身體在日常生活中隨時都在微調，確保你的身體處於穩定狀態。你站起身、坐下來、踏步走，身體都在不斷微調、適應。但當你處在移動中的環境──比如在車上或船中──你的身體很不穩定，它必須改變方式才能保持平衡。史多福瑞根解釋，因此「你的身體必須改變移動方式，只是你還沒學會怎麼改變。」他說，虛擬實境就像車輛和船隻，讓身體處於不穩的狀態。因此就容易出現動暈症。

然而直到現在，虛擬實境產業依舊對史多福瑞根的研究不感興趣。「他們明白這是個大問題，」但他們尋求解決之道的方式卻錯了，他說。「設計虛擬實境的人以為，虛擬實境只是把一個東西放在玩家眼前，而他們無法理解這個東西除了與你的雙眼有關，同時也會影響到其他的身體部位。」不過，他說，虛擬實境設計者必須了解到他們不只是「把東西放在人們眼前而已。不管他們接不接受或知不知道都一樣。」

虛擬實境設計者也必須開始有系統的搜集數據，並且依照性別分析。「虛擬實境引發動暈症的例子，多半都只是沒有經過科學化整理的事例，」史多福瑞根解釋，「而且多半來自在這些設計公司工作的人。他們曾在自己使用時，或在電腦科技研討會上試用時發生動暈症，所以這些資料毫無系統可言──而且對象多半是男性使用者。」

史多福瑞根的說法中最具說服力的一點就是，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只要我一上車，除非坐在駕駛座，不然我一定會暈車：一切都與控制有關。你走路時，你控制了身體的移動。你知道下一步會走向何處。然而在船上、車上，控制權握在別人手上──除非你是駕駛人。「駕駛人知道車子下一個移動方向，能事先預期並調整自己的姿勢，」史多福瑞根解釋，「然而乘客無法得知車輛移動的數值細節。因此他們只能代償性的控制自己的姿勢。而預期控制遠比代償式控制管用得多。妳也明白，這稱不上多艱深的道理。」

然而為什麼會有性別差異呢？「所有研究動暈症的人都知道，女性遠比男性敏感得多，這可說亙古不變，」史多福瑞根說道。「基本上這是毫無疑義的事實。就是這樣。」但他說道，「很少人為此做研究，或者試圖了解為何男女有這樣的差異，」並坦承自己也是其中一人。日轉星移，總有些事不會改變。

然而，史多福瑞根在2010年發現了一件事。「那時我只是隨意翻閱文獻，卻偶然看到一些我原本不知道的研究結果。」文獻顯示人體的擺動方式其實有性別差異。「男女之間有不明顯但確實存在的細微差異。就算你盯著人們的身體瞧，你也看不出哪裡不同。但人體前後擺動的數值的確有細微差異，而且和性別有關係。我一看到這個，我是說我馬上就意識到，啊，現在我能夠解釋為什麼動暈症會有性別差異了。因為我的理論完全就是在說，動暈症與身體控制有關。」之後，史多福瑞根也發現了「女性擺動的姿勢會隨月經週期而改變」的證據。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資料，因為「在月經週期的不同階段中，女性對動暈症的敏感度會不斷改變。不管人們相不相信，這兩者其實大有關聯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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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性別資料的缺口並未就此消失。我們還是不知道女性的身體擺動方式如何改變，又會在何時改變。但身為一名容易嚴重暈車的女性，史多福瑞根的發現令我大為振奮，同時也令我非常憤怒，因為我正在調查另一個領域的性別資料缺口，而它們大有關聯：汽車設計。

即便你坐下來，你的身體仍在擺動。「要是你坐在凳子上，那麼擺動的部位會在你的臀部區塊，」史多福瑞根解釋。「要是你坐的是有椅背的椅子，那麼你的頭會在脖子上擺動。要停止擺動的唯一辦法，就是坐在有頭靠的椅子上，把頭靠在上面，」他補充。而我眼前好像閃過那些代表靈光一現的卡通燈泡。要是座位頭靠的高度不對，角度不對，形狀不對，不適合你的身體呢？我問道，要是車子都依照男性身體設計，那麼是否會增加女性出現動暈症的機率呢？「當然，我認為這樣的可能性很高，」史多福瑞根回答。「要是穩定物的品質不佳，高度不對或有其他原因⋯⋯的確有可能造成動暈症，妳點出我沒想過的事，但聽來很有道理。」

然而到了這裡，我又撞上那道性別缺口的牆：汽車座椅的頭靠是否依女性身體設計，顯然沒有任何正反方資料。不過，這樣的資料缺口並不令人意外：汽車設計忽略女性的可恥歷史存在已久。

男人比女人更容易發生車禍，也就是說車禍中受重傷的人多半以男性為主。但當女性發生車禍，受重傷的機率比男人高47%，受輕傷的機率則比男性高71%，註746就算研究者控制其他影響因素，如身高、體重、安全帶使用狀況和撞擊強度，也不會改變這樣的結果註747。女性的車禍死亡率也比男性高17%。註748這些全都與汽車設計脫不了關係──它們為誰設計，決定了一切。

女性開車時通常會比男性坐得更前面。這是因為女性平均身高較矮。我們的雙腳必須往前移一些，才踩得到踏板；而且我們必須坐得更挺，才能將儀表板一覽無遺。註749然而這並不符合「標準坐姿」。女性是「坐姿不正確」的駕駛人。註750當我們刻意調整坐姿，不符合標準常規，也就代表發生正面碰撞時，我們體內受傷的風險比較高。註751當我們伸長比較短的雙腿好踩上踏板，雙膝與臀部的位置也讓我們的雙腿更加脆弱。註752我們的姿勢根本就是一團糟。

發生車尾撞擊時，女性的風險也比較大。女性脖子和上半身的肌肉都比男性少，使得女性對鞭索傷害（whiplash）註753的承受力較低，男女差異高達3倍，註754偏偏汽車的設計又讓女性更加脆弱。瑞典研究顯示，現代汽車的座椅太過堅實，難以避免女性發生鞭索式頸部創傷：座椅讓女性往前衝的速度比男性快，因為女性的身體比較輕，身體一碰到堅實的座椅就會反彈。註755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呢？原因很簡單：汽車設計所根據的數據來自假人的測試結果，然而這些假人都是「一般」男性身材。

車禍測試用假人於1950年代問世，數十年來它們的身材都根據男性體格製造，儘管男性只代表了全球一半人口。最常見的假人身高177公分，體重76公斤，顯然比一般女性高且重。不只如此，假人的肌肉比例和脊椎也依男性生理結構設計。1980年代早期，研究人員建議應在強制性測試中加入女假人，畢竟女性也占了全球一半人口，但這樣的建議卻沒被採用。註756直到2011年，美國才在車禍測試中開始使用女假人，註757不過我們馬上就會發現，這些女假人「女性化」的程度令人懷疑。

2018年，瑞典國家道路與交通研究院（Swedish National Road and Transport Research Institute）的交通安全研究主任雅絲翠．林德（Astrid Linder），參加了在韓國舉辦的五大洲道路安全研究會，並發表了一篇關於歐盟汽車測試法規的論文。註758在歐盟，一款汽車必須經過5項測試才能上市：1項安全帶測試，2項正面撞擊測試，2項橫向撞擊測試。而在這5項測試中，都沒有要求使用符合女性生理構造的碰撞測試用假人。包括安全帶測試，1項正面撞擊和2項側面撞擊測試，都明確要求車廠使用只占人口50%的男性假人。當雅絲翠檢視世界各地的法規，發現雖然「有些許地方差異」，但強制性測試的規範中，仍以只占人口一半的男假人「代表全部成年人口」。

只有1項歐盟強制性測試要求使用代表另一半人口的女假人，好像這樣就包含了全部女性。然而，只有5%的女性比這個女假人還矮，而且它身上有數個資料缺口。首先，女假人只被安置在前座乘客席上，因此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女駕駛人身體反應的資料──偏偏女性的「駕駛姿勢不夠正確」，顯然是個大問題。再者，這個女假人根本不是女的，它只是等比例縮小的男假人罷了。

消費者組織的測試有時會更嚴格一些。當我訪問歐盟新車安全評鑑協會（EuroNCAP，為消費者提供汽車安全性評比的組織），他們告訴我自2015年開始，他們就在正面撞擊測試中同時使用男女假人，而且他們的女假人的確按照女性生理數據製造，但我們必須注意的是，他們只在「能取得女性生理數據的部位」用上實際數據，因此這個女假人依舊無法全面反映真實女性的身體結構。雅斯翠表示，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：「就我所知，車禍測試用假人很少真的使用女性身體數據，有的假人甚至完全不符合真實女性的生理構造。」不管如何，歐盟新車安全評鑑協會的確承認，「有時」他們會用等比例縮小的男假人代表女假人。然而，我們下一章會進一步解釋，女人絕不是男人的縮小版。男女的肌肉量分布情況大不相同。女性的骨質密度比男性低。脊椎間隔也有性別差異。正如史多福瑞根注意到的，就連男女身體的擺動方式也不一樣。然而說到車禍的傷亡率，這些不同正是關鍵之處。

而孕婦的處境更加凶險。雖然早在1996年，市面上就有供車禍測試用的假孕婦，但不管是美國或歐盟，都沒有強制規定用孕婦假人進行測試。註759事實上，車禍是與妊娠期創傷有關的死胎案例的首要原因註760，然而，我們還沒開始設計適合孕婦的安全帶。2004年的研究指出孕婦應該繫上標準安全帶，註761但進入第三孕期註762的孕婦中，多達62%根本繫不上標準安全帶註763。要是孕肚比較低，三點式安全帶會往上縮；而1996年的研究早已發現，當安全帶往上縮，與安全帶位在子宮下方的情況相比，車禍時前者受到的腹部衝擊會是後者的3~4倍，「且死亡率也會隨之增加」。註764然而，即使妳沒有懷孕，標準安全帶對妳也沒多安全：顯然由於胸部尺寸，女性之中有許多人在繫上安全帶時，又會出現「位置不正確」的問題，這會大幅增加女性受傷的風險，註765而這也是我們不該用男性縮小版假人取代女假人的原因。而且女性懷孕時，身體上的改變可不只是肚子變大而已：胸部尺寸也會改變，再次影響安全帶的位置，削弱安全帶的功能。我們再次見證，空有女性資料卻沒有加以運用的實例。我們再次忽略男女差異。顯然我們需要同時運用男女雙方的資料，全面重新設計汽車結構。這應該稱不上多困難的任務，畢竟找一些女性設計車禍測試用的女假人並非難事。

雖說女假人的資料缺口如此之多，但美國於2011年在車禍測試中引進女假人時，汽車評鑑結果依舊直直落。《華盛頓郵報》（Washington Post）報導了貝絲．米勒托（Beth Milito）和她丈夫的親身經歷。他們在2011年買了一輛豐田的Sienna車款，因為它的安全評鑑高達4顆星。註766但事實卻非如此。貝絲說，「一家人駕車出遊時」，她通常會坐在前座乘客席，然而此位置的安全評鑑只有2顆星。而同車款在前一年的評鑑中，以男假人測試前座乘客席，卻有高達5顆星的滿分評價。但一使用女假人，就會發現時速約56公里時，一旦發生正面撞擊，坐在前座乘客席的女性的重傷或死亡率高達20~40%。《華盛頓郵報》進一步指出，市面上同級車款的平均死亡率是15%。

美國公路安全保險協會（Insurance Institute for Highway Safety）2015年的報告中，令人振奮的以〈新的汽車設計降低了死亡率〉作為標題，聽來多美好呀！也許這是實施新法規的結果？並非如此。報告裡藏的一行文字說明了一切：「此數據只涵蓋駕駛人的死亡率，沒有乘客席資料，因為無法確定有沒有人坐在乘客席。」這是令人震驚的性別資料缺口。男女共乘一輛車時，由男性駕駛的機率遠高過女性。註767因此排除前座乘客席的資料，多少排除了女性乘車時的車禍數據。

這一切多諷刺啊，諷刺得令人憤怒，因為隨處可見誰駕車、誰坐車的性別文化常規，就連做車禍測試時，唯一會用上女假人的情況，就是把她放在前座的乘客席；駕駛座的安全測試至今依舊使用男假人。因此只有駕駛人死亡率的報告，根本沒有告訴世人車禍測試開始使用女假人究竟有哪些改變。也就是說，這篇報告的標題應當改為：〈新的汽車設計降低了駕駛座的死亡率，而駕駛人為男性的機率較高；至於女性常坐的前座乘客席呢？誰知道新設計有什麼樣的影響？儘管人人都知道，車禍中女性的死亡率比男性高17%〉。當然，這樣的標題又太過冗長了。

安全之光基金會（SafetyLit）成立了安全文獻資料庫，由大衛．勞倫斯（David Lawrence）醫生擔任主任。勞倫斯告訴我：「美國大部分州的警方車禍報告品質都很惡劣，說好聽點是乏善可陳，完全無法用來做研究。」除了駕駛人資料外，幾乎沒有記錄乘客的任何資料。警方常把這些報告「交給外包公司建檔」，而這些公司大半都用監獄人力來建檔。「幾乎無人追蹤資料品質如何、完不完善，相關評估報告都會出現資料品質低劣的評語。比方說，1980年代路易斯安納州的大部分車禍中，車主都是出生於1950年1月1日的男性。發生車禍的車款幾乎都是1960年出廠的。」但事實當然不是如此。那只是建檔系統的預設值罷了。

勞倫斯告訴我，雖然「很多州也發生同樣的問題」，但如此殘缺不全的資料始終並未改善，「因為建檔系統與方式並沒有任何改變。聯邦政府要求各州都要向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（National Highway Traffic Safety Administration）提交警方的車禍報告，卻沒有訂立資料品質標準，以及提供垃圾資料的罰則。」

雅斯翠正努力設計車禍測試用假人，她說這會是世上第一個精準反映女性生理構造的假人。目前它仍處於樣品階段，但她已呼籲歐盟立法規定車禍測試應使用符合女性生理數據的假人。雅斯翠指出，事實上以技術面來說，使用女假人才符合法規，因為《歐洲聯盟運作條約》（Treaty of the Functioning of the European Union）第八條就是：「歐盟致力消除性別不平等，促進男女平等。」註768車禍資料中，女性受重傷的機率比男性高47%，顯然這是嚴重的性別不平等，只是被人忽略。

就某些方面來說，多年來市面上沒有合宜的車禍測試用女假人，而且強制性測試並未要求使用女假人，實在匪夷所思。但就另一方面而言，考量各領域的設計與規畫一再忽略女性和她們的身體，這似乎也是毫不意外的結果。從促進發展計畫到手機設計，從醫療技術到爐灶，不管就實體或財務面來看，所有工具在發展之時都沒有考量女性的需求，因此這些工具用在女性身上時完全無法發揮真正的效用。這嚴重影響到女性的人生，讓她們變得更加貧窮，病得更重；那些車輛甚至成了殺死女性的凶手。設計者也許自以為在為全人類設計產品，事實上他們專為男人謀福利。改變的時候到了，我們應該在設計時把女性也納入考量。